胃疼的鱼只好跟影子恋爱

发布时间:2002-10-21 10:37:33 文章摘自:世纪宜兴网

  爱上北也只在一瞬间。

  我想我是容易爱上一个男人的。对北也也一样。那个雪天的早晨,当我被路上一块突起的方转拌倒,北也就微笑着走进我的生活。他向我伸出手,深邃的眼睛闪烁着星星点点温暖的光芒。那光芒一下子击倒了我。

  那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我倒在人行道上,感觉到膝盖下面雪的柔软和弹性。它们在明亮而温暖的太阳照射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像一些闪光的颗粒在舞蹈。那些颗粒晃疼了我的眼。

  我知道自己是一个敏锐的女子。尤其对爱情。一直不能想像没有太多爱情感觉的女人,觉得那样的一生是悲哀的。

  遇到北也的时候,刚刚从一场爱情里走出来,心情湿得像总也不下雪只飘着冷雨的冬天。我想那场雪也许是北也带来的,也许只是一场宿命的安排。自从被一场爱情抛弃我就没命地信上了宿命。

  但我还是爱上了北也。也许我的生命里永远不能没有爱情。

  北也第一次到家里来的时候,看到吧台上的小鱼缸。他问我为什么只养一条鱼。我说不是只养一条,是只活一条。很长时间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不能让另一条鱼跟它一起长久地活下去。总是这一条,孤单地游。我管它叫影子。

  北也看着我。他的目光像雪粒反射着太阳温暖晶莹的光芒。我叹气。一种类型的人相遇注定逃不过一场伤害。

  那时我已知道。伤害对于我,只是爱情的唯一结局。

  那是许多场恋爱给我的馈赠。

  然而,我依然在一个刮风的下午跑去给北也配钥匙。不是因为北也又给我买了一条鱼,也不是因为北也也像别的男人那样说我是一个特别的女子。是因为北也说,祖沣,我想结婚。

  我想我也是愿意结束一种生活的,北也也是。有着这样一种明朗目标的爱情,我希望它是最后的一场。所以,我想,也许伤害不会发生。过去的一切只是铺垫。那些爱情让我伤心和疼痛,只是为了让我在过一种平静生活之前给我一些经历。北也身上也有着太多爱情擦过的痕迹,我闻得出那些前尘旧事的味道,淡淡的,却飘忽着经久不散

  我曾经想我会最终找一个简单的男人结婚,他不知道我有怎样阴郁的过去,以及平淡容颜下永远不平淡的灵魂。但是最终这个男人却不是。他是北也,全身充满了过往爱情味道的北也。

  北也买的那条鱼,他说最能随遇而安,一定不会死了。他买了一棵水草,让它碧绿地飘在水上。水草在水面轻柔地伸展,细细的叶须让一缸水不再充满寂寞的味道。影子依旧孤单地游,它对新来的伙伴视而不见。我想它可能习惯了独自一人。新来的那条鱼不断地跃到水面,它身上有蓝色的花纹,不时在影子红色的身体旁边闪过一道蓝光。

  北也说,祖沣给它取个名字吧。

  我说叫它北也吧。

  北也摸一下我的脸。他说也行,让它们俩结婚。

  只因为北也是第一个在爱情开始时就想结婚的男人,我跑出去给他配钥匙。那是一个特别安静的下午,我偷偷翘了班跑到街对面的小市场。配钥匙的小摊在露天的风口处,我缩着肩膀站在冷风里抖。防盗门的钥匙是四面有齿的,不太好配。那时我突然想,北也会给我一份爱情,和我想像中的一样吗?那样想着的时候,感觉冷风像刀子一样擦过脸庞。不会一样的。可以配得上一样的钥匙,爱情却不会是一样的。

  我想我的敏锐天生是为了爱情而有的。它让我在一场一场的爱情里积聚着越来越多的脆弱和迷茫。

  北也的东西慢慢在家里聚积。直到有一天他买了房子,并且开始装修。他说祖沣我们结婚后住在新房子里,一切从头开始。

  曾经喜欢过辛晓琪那首《味道》的歌。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袜子和你身上的味道。觉得把人做为一种味道来想念是所有表达想念的极至。从来没有告诉过北也,他身上飘散着过往爱情的味道。我想他和我一样是怀旧的,不太容易从旧事中脱身出来。

  两个如此相同的人会有一个怎样的生活?我不敢想。那种精神混乱应该是致命的。

  在他装修房子的时候,我突然对即将到来的一切感到莫名的惊恐。我想我是否像那条名叫影子的鱼一样已经习惯了孤身一人的生活。尽管我害怕孤单。

  这个冬天里,一切事情都发生得突兀而迷乱,爱情的钝刀慢慢地贯穿了生活。

  那是一个雍容的女人。她脸上有着岁月磨蚀的痕迹。她化着精致的妆容,优美的长发像波浪簇满肩头。那一刻我被她的头发吸引。我一直喜欢着那样的一头长发,大大的弯曲的波浪,从头上一直覆到肩头。那样的一头长发只属于雍容的、浑身散发出贵族味道的女人。

  她站在门外,眼睛温柔而犀利,一个充满爱情陈腐味道的女人。

  我请她进来。她在沙发上坐下,环顾,说,北也的东西这么多。

  然后她说,北也经常这样,像候鸟迁徙一样。

  我被她的残酷击倒。敏锐霎那间又一次击疼了不堪重负的心灵。

  我哀伤无助地看着她,一个风韵尤存全身刻满老去岁月痕迹的女人。她轻轻地说北也经常这样,候鸟迁徙一样。

  我不能想像北也的这些东西曾经在另外一个或者许多个女人的家里存在过。而且,或许,包括眼前这个没有了青春的女人。

  我大口地喝牛奶。煮沸的牛奶激烈地烫伤了喉咙。女人不喝牛奶,她喝红酒。她优雅地喝,涂了朱红色的口红的唇在玻璃酒杯内若隐若现。然后她说,北也现在不太喝酒,开始尝试喝牛奶.他从前喜欢喝酒,这种红酒。经常陪我喝。喝到大醉。

  那种红酒,是我为北也准备的。北也刚来的时候,说晚上没有那种酒睡不下去。我知道那样的一种习惯一定与爱情有关。我准备了一些,,同时开始尝试让他少喝。我买回整整一箱牛奶,在他想喝酒的惯常时间里,让他尝试喝它。

  所有能喝的液体,只有牛奶是我的最爱。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迷恋咖啡,但是它使我失眠。只有在不想睡觉的时候我才依靠咖啡。后来我爱上牛奶。它像食物一样给我充饥,并且,能让我安眠。很长时间以来,我把它当成食物和镇静药。

  北也渐渐习惯了喝牛奶。离酒越来越远。偶尔,也会喝点。他看酒的眼神非常复杂,好象知道它有毒又不可抗拒。那样的一种眼神。

  我等着他彻底放弃红酒。温暖的牛奶,健康而纯洁的那种白,像铺陈在眼前的光明生活。

  可是现在出现了这个女人。我什么也不想问。我只是反复地想着,伤害对于我,是爱情的唯一结局。

  而且,我无法恨她。她身上的那种似乎远离尘俗的陈腐气息那样深地震撼我。我曾无数次想像老去之后的自己会是一种什么样子。那种想像模糊得就像无数个深夜里的梦境。她站在门口,问,你就是祖沣吗?一瞬间,我就看到了自己的四十岁。我想那时我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即使提着袋子在菜市里,也有一抹恍惚的气息与嘈杂的菜市格格不入,那时,或许会有一个看得懂我的男人专注地看我,或许根本就没有。

  她俯过身子来看我,突然说,祖沣,你也不再年轻。岁月一丝一丝地在剥走一切。

  她的眼神温暖而犀利。我看到了她内心深处的那些惶恐和绝望。我笑。我说,也许我到了你的年龄,早已经失去了对爱情的全部感觉。

  岁月磨蚀着青春,更在严厉地磨蚀着爱情。

  我看到了她的绝望,她把它们藏在精致的妆容和优雅的举止里。这样的女人,再没有了爱情,会一下子老到八十岁。会死。

  那一刻,我决定撒手。

  北也来的时候,我已经把他所有的东西装到纸盒子里。装了六个。我把他最后的两瓶红酒倒到马桶里,它们红红得在杏色的陶瓷壁上向下流淌,像血色的眼泪。

  北也蓬乱着头发,身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白石灰。他说祖沣我们的房子已经装修好了,过一个星期油漆干了就该结婚了,你却想离开,是不是开玩笑祖沣?

  我说不是开玩笑,我突然不想结婚了。我想我还是习惯一个人。像那条叫影子的鱼。它时常停在水中央透过玻璃看自己的影子。它不去看身边游来游去的另一条鱼。可能它已经知道它不会长久地与她呆在这一缸水里。

  北也说祖沣你看这条鱼不是好好地一直活到现在,它不会离开的,与你养过的那些不同。

  他说,你知道为什么吗祖沣,是因为你给它取名叫北也。

  可是它一定带来一些陌生的气息让影子惶恐。

  我突然感到彻底的疲惫。我泪流满面。

  北也抱住我。他的泪水蹭到了我的脖子。他说我不想回到过去。宁愿没有爱情也不想回去。

  我看着北也。他脸上有挣扎的痕迹。他说有时我真想跟着她走。但是我还幻想爱情。我刚刚三十岁,还没有过真正的爱情。我有时搬到女人那里去住,但是我想像一份爱情,健康明朗的,像和你现在的爱情。

  我承受不了他的脆弱。两份脆弱叠加起来致命得要让人立即死掉。

  那个老女人,和北也。我不知道如何取舍。爱情是一种游戏,怎么玩都不能圆满。

  北也的眼泪弄湿了我的脖颈。我说北也给我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里,如果这条叫北也的鱼幸免于死我就嫁你。

  爱情是最纠缠不清的一件事情。

  春节快到了。

  我在车站遇到那个女人。她独自闲逛,黑色的大衣像阴郁的天空。

  在酒吧里,她要了酒,照样优雅地喝。朱红色的嘴唇在玻璃杯里若隐若现。周围是嘈杂的人声。

  她说,北也第一次喝酒是在十六岁。那时他唇上已经有了青涩的胡茬。那天晚上他从学校里回来,看到我一个人在餐厅里喝酒。我喝了很多,吐在桌子上。我看着他沉默地收拾桌子,他有着酷似他父亲的五官和神情。我拉他,我说北也你知道吗,现在你父亲在另一个女人的家里。北也看着我的眼泪,他突然狂躁起来。他拿过一个杯子坐在对面,他说我想喝酒。我们喝酒。北也一杯一杯地喝,直喝到大醉。我抚摸他的脸,我说北也我实在太害怕你父亲不在家。

  就在那天晚上,北也不再是孩子。他在我身体上,他狂躁地动,像一股充满仇恨的暗涌。那时我二十八岁。嫁给北也的父亲刚刚五年。

  她燃起一枝烟。保养得纤白的手指有些抖。她说,祖沣你会不会认为我无耻。

  不再受宠的继母勾引了比自己年轻十二岁的儿子。这应该是一件无耻的事情。

  我的心慢慢地痛起来。从十六岁,北也就挣扎在里面,直到三十岁。他跟着这个女人学会了喝红酒,不喝就无法入睡。他像喝一种欲罢不能的毒酒一样喝它。

  后来,北也的父亲死在一个女人的床上。他有心脏病。他死的时候北也刚刚十八岁。我们相依为命。她说着,烟燃尽了,长长的一截烟灰断裂,落下来。

  我知道北也想逃离。他努力过,但是都失败了。他最终还是回到我的身边。爱情是什么?对于我们这样的人,它是不会慷慨的。

  她絮絮地说着,声音在嘈杂的大厅里游离,让我寒冷。

  我对她说,但是北也想和我结婚。他说他一直在找这样一份爱情。

  她淡淡地笑,说,也许这次北也觉得你适合结婚。也许他这次是真的。他甚至为了结婚买了新房子。但是祖沣,我知道你是一个多么敏感的女子,北也一生都不可能完全从这场畸恋中走出来。它对他影响太深,他十六岁,还不太懂得男女的事情,就掉了进去。他对我的感情,很复杂。他想逃离,又无法完全放得下心。否则这么多年他不会像候鸟一样出去再回来。

  她为什么说得这么透彻和冷酷。我完全绝望了。透过明亮的窗玻璃,我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快过春节了。春节时,北也会怎么过。他不可能将他的继母形单影只地撂在家里。但是,他将在哪里过呢?我们三个人吗?多么滑稽的一件事情。

  我知道,我无法视北也从十六岁到三十岁这么长的过往于不顾。他身上充满了过往爱情的味道,这种味道已经根深蒂固地侵入他的骨髓。它们将无时不在地飘荡在我们周围。

  我拼命地吃东西,没有任何味道地吃。她伸出手来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说祖沣你是一个好孩子。我喜欢你。

  我的泪汹涌地流出来。我也喜欢她。我想我的未来可能就是她这种样子的。不会有别的样子。

  我说离我们的约期还差三天。

  那条叫北也的鱼兀自在水里游动。我有一种预感,它不会活过这最后三天。我用一条鱼的生死决定一场爱情,已经知道这场爱情的结局会跟以往的爱情一样。

  总有不可知的牵拌在暗处。我想我似乎已经习惯。

  我见过她,你的继母。我看着窗外晶莹的一地白雪对北也说。我说北也,如果我不能够帮助你从那场阴影里走出来,那不是我不想帮你。是因为我要自救。在一起,只会让我们三人一起沉沦。因为,因为我有些欣赏你的继母。那种类型的女人,一直是我想像里的。

  北也有些吃惊地看我。他说祖沣你要帮我,怎么能欣赏她。他说我对她,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十六岁的时候,我第一次跟她一起喝酒,她伤心地告诉我我的父亲正在另一个女人的床上。而我的母亲自杀的时候,我的父亲正在她的床上。我恨着她,总想拿刀子杀了她。那天晚上我喝着酒,她说我有酷似我父亲的五官。我突然意识到我长大了。当我在黑暗里冲击她的身体,我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后来,我一直恨她。但是,有时迷恋她。这两种感情总是交叉轮回,一直到现在。祖沣我已经不堪重负。我想彻底逃离。

  我母亲,你知道是怎么自杀的吗?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用一块浸了水的湿布一层一层捂住口鼻,就那样安静地窒息死掉了。

  北也苍茫地说着,像说前尘旧事。寒冷像虫子爬满我的身体。

  第三天,那条叫北也的鱼死掉了。我神奇的预感再一次灵验。

  北也看着我决绝的目光,他把那条鱼的尸体从水里捞上来,丢到马桶里,放水,冲掉了。

  我说,我就是这条叫影子的鱼,也许只能看着自己的影子生活。爱情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东西,它又一次从我身边擦过。我想我只能跟自己的影子恋爱了。

  没有等到春节,北也终于逃了。他只身飞去了海南。

  我想起北也说,我不想再回到过去。即使没有爱情也不想再回去。

  北也打来电话,他说祖沣我已经到了海南,以后不会再回去了。

  我正在收拾房间,彻底地,努力消灭北也的一切痕迹。我打开所有的窗子,让冷风在屋子里穿梭,我想让它们带走北也留下的那些味道。

  北也的离开,我想是我早已料到的。

  他在那边沉默,然后说,祖沣,你能否帮我去看一下她。

  我突然感到十分惊悸。我忘了被北也抛弃的她。

  赶到她的住处,她已经死了。

  她用一块浸了水的湿布一层一层捂住口鼻,窒息而死。

  明天农历二十九。她不想让自己活到明年。这也是我模模糊糊预料到的。这种女人,也许我是懂的。也许一切不是预料,只是懂,像有一根细细的神经互相通着。

  北也说,祖沣你要好好的。我说放心。我是一尾跟自己的影子恋爱的鱼,不会像她一样,失去爱情只能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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