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因为肉身的裸露

发布时间:2002-10-21 10:34:16 文章摘自:世纪宜兴网

  (一)

  我想忘记某些事情,因此,我循着来时的路回去。

  时光隧道里,我独个穿梭。身边,偶尔有冒着火星的碎片划过。我那样的怕,于是开始躲。转身,侧身,俯身,仰身。而每一次的闪躲,我都害怕我的头发被那火光点燃,我是如此珍视我的头发。

  终于可以停止,我靠着隧壁歇息。不停的喘气,发丝粘在脸上,痒痒的,可是顾不得这许多。我只是一味的,想忘记。

  因为我听到那样一个传说:如果你想忘记某些事情或人。你必得回到你走过的记忆里,再次去面对他们,未了的缘,未完结的事情,不能割舍的人,你都得一一交待完毕。

  我是那样的疼,我因为那些往日的片断,转辗难眠。几近休克的程度了。虽然自己从来不是轻信荒谬话语的人,可是,难就难在,人生了病,会急急的乱投医。

  我信了这话,我急于摆脱。于是暗夜里,我脱下我所有的伪装,把一直约束住的长发放下。闭上眼睛,我变做很小很小,我回到我的记忆里。

  (二)

  十点钟,我醒了,仍旧腻在床上不肯起。抬头看那串挂在窗口的喜爱的风铃,红木的牌子微微晃动。

  这样好的天气,阳光灿烂。

  电话里,他说:放风筝去吧。你看这天。懒洋洋的应付:罢了罢了,还有一大堆家务要做呢。

  跳过棉被,往柜里找那条牛仔短裤。套上下床,光着脚在地板上走。转身往大镜子里看,夜里睡前别在两鬓的发卡挂在发梢上,那样的一乱团。

  父亲拎着一包青菜回来,看见我一愣。低头看自己,忍不住也要笑。寒春里的针织薄毛衣却配着条盛夏的牛仔短裤。

  可是这天气,这样怪的天气。你怎么能不随它而改变呢?哪怕,古怪与异端,心里,总算能够常喜。

  (三)

  我跟自己说:继续吧。该做的事,终须得做。

  待要起身,我看见那个人。

  他远远走过来,手里拖着一件东西。可是我看不清楚,隧道里太过黑暗。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在这样原始与现代的时刻,我以为,只剩下自己,怎么会,有相似的同类出现呢?或者,他跟我的目的相同?

  渐渐走近了,碎片的火星映着他的脸。霎然间我看见,他戴着一张面具。他拖住的,是一条尸身。那是谁?

  于是我急急的四下寻找,我懊恼起来,来时,怎么也不伪装一下?什么时候,自己这样坦白过呢?一丝不挂,只有那一头长发。虽然长至腰际,可,想要挡住一些东西时,全无用处了。

  (四)

  吃过午饭,把洗衣机从阳台推出来,那么一大堆衣服,自己暗暗在心里叹口气。

  趁着桶子里贮水的空儿,把那条薄棉被找出来缝,天气渐热,冬天里盖的那条棉被太厚了,常常早上醒来时,一身的汗腻。

  久不做针线。再拿起来时,锋利的针两次把手指刺出血珠。一时疼的不知,坐在床沿看那红色的珍珠挂在手指上。原来,残酷也是一种美丽。

  阳台的蓝色玻璃窗透过阳光,晒得人身心暖轰轰的。开了窗子,趴在水泥栏上往街面上看,也顾不得那里的脏与灰。

  只是心里乐着,那样的乐。

  虽然全不知道,为了什么。  

  (五)

  他越来越近,我越来越恐惧。

  并非因为肉身的裸露。我借着流失的碎片的火光,看见他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恍忽起来,那眼神,如此的熟悉。

  曾经?曾经暗夜里,与我相守嬉笑的人,可是也有那样的一双眼睛?

  在找东西?他问。

  啊。我把长发自肩后揽过,挡在胸口。

  在找自己?他又问。

  我……。我呆住了。

  你看!他把手里拖住的那条尸身的头部扬起。

  我尖叫起来。即而迈开步子奋力的奔跑。

  我看见了谁?我看见自己。我看见那曾经艳色的嘴唇吐出过轻动的誓言的嘴唇,青白一片。我看见那白皙的细嫩的皮肤上道道血丝与划迹。我看见,看见她没有头发。

  于是我逃跑。我喘得不能自己。心脏快要跳出胸膛。头发在空中飞舞。再顾不得碎片的火星擦伤皮肤。我想逃,逃得快些。比他们还要快。

  (六)

  黄昏的夕阳那样的美,站在厨房里,我抱着臂。

  锅里的稀饭冒着香气,炉子里卷出的火苗蚀着我光着的腿。

  对面楼上,有一家没封的阳台。缕空的白窗帘下,电视屏幕闪个不停。那么鲜艳。偶尔人影走动。我看不见电视里演些什么。

  另一家那男人赤膊走到阳台,把穿了一天的湿漉漉的鞋子放在水泥栏杆上晾着。转过身回到屋里,关上门。

  还是那样热,明天要不要穿裙子?我心想。

  我活着呢。这样活着,真好。

  (七)

  我哭出来了。我在黑暗里抽泣着。

  怎么又这样了?我在心里问自己。从来不会大声的哭,那样的放肆,我不会。我却那么渴望学会。

  长发从两侧垂下来,我一脸的眼泪。

  双手扶住隧壁,感觉手上湿湿的。

  突然勇敢的抓住一块碎片,我需要光。这会子那么需要,不管它会不会将我灼伤。一点点微末的光,都能够叫我不再那样害怕。

  我需要……

  它不曾灼伤我。我抓住手里的光芒,凑进了看。我看见,看见,原来,全是血。

  (八)

  父亲说:天气热了,以后做饭要早点。这样子,才能够冷得快些。

  天气预报说:明天要变天了,有雷阵雨。穿裙子的心情放一放吧。

  关了门在卫生间里洗澡,把盘住的头发放下。一片雾气里,镜子里看见自己。

  心里想:下雨的日子,不也是这样。雾蒙蒙的天气,凉丝丝的雨。

  自己的十二月写到三月,一月的风沙,二月的水纹,三月的流苏,四月的……四月里,该有些什么?往身上淋水,我心说。

  所幸不急,时间尚早呢。

  闻到自己头发里的檀香味,我咯咯笑起来。

  (九)

  突然之间崩溃,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来学会忘记的,可是原来忘记那样的揪心。我看见血,我看见泪,我看见忘记后的自己。

  原来传说全是骗人?原来一切都不能轻信?原来,我放下伪装。我看见的全是血腥与杀戮?

  我被人杀了,勿宁说我是自己杀了自己。

  后悔起来,休克了不好吗?活着为什么?你想要什么样的自己?失忆?怀念?放纵?矜持?

  隧壁不敢再去依靠,我站在空中呆住。不顾碎片把我身上擦出一条条血痕。

  而长发,长发在这一刻。

  我突然忘记。

  (十)

  把那条春天里爱穿的蓝格子衬衫套在身上,又大又长,快到膝盖。常常当作裙子来穿的。

  梳着湿湿的头发,梳子习惯性的往下延。一时间动作停在半空。

  我忘记了,我忘记,我剪掉长发已经很久。我因为忘记而想起,去年夏天里,我送他到门口,自他眼中看到我的美丽。我散着一头长发,他把我拉进怀中。他低语:留着吧。以后,再不能说剪断它的负气话了。

  胸口突然绞痛起来,暗暗的屋子里,没有灯光。

  我盘着腿开始抽烟,原来,这一天的快乐,这样的短暂。  

  (十一)

  我想回去。我想回去。哪怕我疼到心碎而死。我不想忘记了,给我回去。我在隧道里喊着。我希望那个人突然再次出现,不管他怎样残酷的把我剥落,不管他那双叫我心疼的眼睛。

  此刻,只要身边有个人。我怕,从来没有这样怕过。

  我抱住自己,开始发抖。传说里只讲了进来的方法,我总是那样心急的一个人。我没有回路了。

  那样的冷。我一直以为,头发能够给我温暖。这才发觉,当我自己开始变成冰冷,那头发,它只是我的附着物。

  它不能够,温暖我的。

  (十二)

  客厅里的电视机声音好大,我听见那部片子里熟悉的对白。

  是一部外国片子,故事里说:一个女孩子失恋了,她极于忘记那个人。于是参加了那个心理辅导小组。心理医生给她用那种方法来治疗疼痛。以恶治恶。身边随时带着一瓶嗅盐,很难闻的那种。每当想起那个人,便打开瓶子闻一下。

  利用人的生理反应,久而久之。因为那种味道,会把一切慢慢忘记。

  我抽着烟,电脑屏幕把我的脸色映到苍白。

  这种说法?我在哪里听过?我问自己。  

  (十三)

  十点钟,我醒了,仍旧腻在床上不肯起。抬头看那串挂在窗口的喜爱的风铃,红木的牌子微微晃动。

  这样好的天气,阳光灿烂。

  今天星期天呢。我跟自己说。于是我从被里跳出来,起得太猛,不给身体反应的机会,突然胸口疼起来。

  一瞬间想起夜里的梦来,那梦里,我好像在一条黑暗的隧道里。我要去寻找什么?或者,忘记什么?我凝着眉想。却找不到丝毫痕迹。

  电话里他说:去放风筝吧。这样好的天气。

  我欢快的答道:好啊。

  于是我匆匆的洗脸刷牙,我把我的短发梳理整齐。我穿我的红格子裙子配黑色毛衣外套,我套上短靴。

  出门的时候,我戴上墨镜。

  转过身关门,我心说:我做过恶梦吗?我有好一阵子不做恶梦了。我留过长发吗?好像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的头发一直是利落的可以充当假小子呢。

  我跳着脚下楼,他站在阳光里对我微笑。我那样美丽。我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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